我肩上的大明 第385节
陈增便直击目标,说孟丘山有铅矿,那两县山也有银矿。无论丰贫,你二县自即日起,每县出人丁一千五百,给我挖。
二位县令赶紧抗争说,莫要没有矿,就算是有矿,一县要抽一千五百人丁来采掘,岂不是要断百姓们的活路?
“我知你二位都是百姓嘴里的青天老父母,那这样罢。”说着,陈增哐当声,就把枷锁往地上一砸,砸在吴宗尧和吕志伊的面前,“您二位受些委屈,自己上了这副枷锁,去牢里等着,若益都、新泰二县百姓真心爱戴,不想叫你俩去京师诏狱吃铜手掌挨夹棍,被打成个血骷髅的话,就花银钱来赎你俩。啥时候凑齐,啥时候放人,来人,将这二位抗旨不遵的罪人给逮了住!”
跟着陈增来的无赖奸棍们都齐声呵了下,上来就要摁。
“且慢!”吴宗尧抢先喊道,说县里不可一日无父母,不若这般,我先入狱,这二县就让天民(吕志伊的表字)兼摄。
“又当爹又当妈是吧,那行!”陈增狞笑道。
可很快,内官监庭院外又传来声——“且慢!”
陈增心想怎地如此烦人呢,往外一看,竟然是几面旗幡,是德王府的,旗幡后还来了顶轿舆,几位王府宦官抬着,气势十足,且慢就是这轿舆里传出来的,只见一短须青黑面皮身形瘦长的男子,下了轿,陈增见他穿着个璀璨璨的五品白鹇补子,步伐也似白鹇般不急不躁、娴雅万方,很有来头的模样,不由得吃了惊,起身问不知来客何人。
那男子微微笑道,好说,好说,我乃德藩长史是也。
“不知此行有何见教?”陈增问。
德藩的长史正色道,此二令非比他人,最为廉正,也最得民心,山东地界,还望看在德王的面上,休要过度惊扰。否则便违背了万岁爷开矿的本心好意了。
半个时辰后,德藩长史高祖辉,益都知县吴宗尧还有新泰知县吕志伊,都被逮进了内官监的私牢里,上了枷锁。
尤其是高祖辉,还被骄横的陈增掴了一巴掌,左边脸颊都肿了起来。
“只是屈累长史。”二位知县看着高祖辉捂着脸,不由得十分歉疚。
“不怪你,只是没想到陈增这阉竖穷凶极恶如此,也没想到这厮不知山东的天到底姓甚名谁。”高祖辉先是宽慰二位,随即又摸着疼痛的脸颊,狠狠地说道,此仇不报非君子,心里还想,“娘的,你是不知我儿的手段和名位呢?看起来又一个命是盐换来的。”
原来,刚才吴宗尧之所以胆敢当面亢怼陈增,只因先前德王朱常洁答允他,定会保着他,这些环绕济南府的地方官,素日里也多与德王府又往来,自当认为德王鲁王在山东无人敢惹,可谁料打北京城来的陈增是横着走的螃蟹,哪里将藩王摆在眼里——德王还特意叫高祖辉去颜神镇来,就是救场的,这下好了,高祖辉把自己也救到牢里来咯。
“有劳,来只猫。”进了土牢,高祖辉很娴熟地对狱卒说道,并从衣袖里拆了缝,取出三两银子递过去。
没会儿,狱卒将猫、蒲席还有火炭甚么的都一一送来。
二位知县刚想起来忙活,高祖辉急忙说,我来我来,您二位都是天上下凡的文曲星,哪里做得了这种活计,二位知县惭愧地说,甚么文星星,不过是不进学的末流罢了。
“中举就很了不得咯。”高祖辉竖起大拇指,旋即把狱内洒扫得妥妥当当的。不但把人喂饱,还把猫也喂饱了,拍拍
屁股,叫它去防老鼠。
将二位知县都有些看呆了,实在不明白堂堂德藩长史,能穿戴五品补子的,为何对牢狱这般熟稔呢?
“这人生区区数十年啊,照我的见解,牢狱总归还是该走一遭的,一回生二回熟。”高祖辉表示,否则人生难免有些缺憾,坐牢次数越多,能弥补的缺憾也就越多。
二位知县想起王阳明龙场悟道的故事,心里说,还真的有那么些道理,“只有穷途末路,穷极思变,才能格出个不凡的理来。”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哲学的时刻,高祖辉一屁股坐在蒲席上,说也别慌,等我家小儿辈来,那陈阉便要当场给我磕头赔罪。
那吕知县想起先前的请托,也宽慰说大家勿忧,我也邀了大人物前来斡旋,怕是没几日便会到这颜神镇中来。
“只是我们被那阉竖拘禁在此,二县百姓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罪。”吴宗尧的心情可没那么轻松,既然他找到德王,而德王也派了长史来,却被陈增当场掌掴并下了狱,这便表面金銮殿里的万岁是铁站在陈增这头的,不付出几条人命来,万历派出矿使这种宛若疯马上街的行径,是全然刹不住的。
高祖辉便说,二位老父母,事已至此,我们能做的也唯有等,一等外援,二等那陈增之罪彰显,三等万岁爷开悟,言毕高祖辉便摸出副马吊牌来,“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先打马吊解闷。”
没法子,二位知县就和高祖辉一起打起了马吊来。
这时马吊还是叶子戏,没有进化为后世的麻将牌,高祖辉还手把手教知县老爷如何出牌,又说这牌戏须得四个人玩来才有意思。于是又把看牢的卒子一并拉进来了。
打着打着熟络后,高祖辉就叫卒子负责出外探听内官监和益都、新泰二县的消息,再进来在打马吊牌时报告。
接着,高祖辉又叫卒子把二县衙门里的状纸拿进来给吕、吴批,结果就出现二县的长吏每隔数日捧着状纸,呆在颜神镇的驿站中,再给卒子些银钱贿赂,叫二位知县能继续在牢里处理县里的大小庶务这般的奇景。
渐渐地,吴宗尧和吕志伊的心情越发沉重。
陈增和程守训这些日子借口在孟丘山还有龙亭洞开采矿产。果然到处拉夫抓丁,搞得到处都是乌烟瘴气,吓得百姓还有矿徒纷纷躲入山中,陈增又说益都、新泰二县有矿贼啸聚,勒令县里的富户出钱出米,编练「枪夫」巡哨山路,又指名说富户宅第占据矿脉,动辄就要将其宅第砸毁,不想被砸毁的话就得交银钱来赎。总之一切都是高有勋和高淮在泗州曾玩的那套。
搞得二位知县玩马吊牌都没了兴致,灰暗时刻还是德藩长史高祖辉多次鼓励说,有时候玩马吊牌抓了一手烂的,可只要沉住气,也能慢慢地翻盘,反败为胜。
最终,到了当年闰七月伊始,呆在内官监的陈增得到汇报,说吴宗尧暗地里让人在山东的抚院搞了揭贴,数落祖爷您的罪行呢。
招贴,往往是匿名的。
而揭帖,则是公开具名的。
吴宗尧很显然,要和陈增直接爆了。
第139章铜脚掌
陈增火冒三丈,扯过揭帖来,一看,只见到帖子里说,开矿太监陈增背旨营利,剥官虐民,包卖铅钞,抽丁加派,使山东多州县是官不得一日安其位,民不得一日聊其生,列举诸不法状,可算是一句一切齿,一字一堕泪。
“这猪狗,我看是巴不得要死!那就如他的愿,把他给促灭咯。”陈增破口大骂,将这揭帖给摁在桌案上,说将那益都县的芝麻官吴宗尧给拖过堂来。
吴宗尧这时还正在土牢里,和高祖辉、吕志伊还有那卒子一起打马吊牌呢,牢里的猫咬死的老鼠,被排在地上当「赌资」,高祖辉膝前赢了一堆死老鼠,正当大家争斗不下时,哐当,牢门给打开,几个陈增带来的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卫士冲进来,抓住吴宗尧就往外拽。
吕知县也是锦衣卫籍的,当即拦住,问你们可不能把吴兄怎地,须知他也是朝廷的命官。
“吕爷,不是我等计较,是吴爷不合写揭帖去那山东的抚按说陈老公的不是,惹怒了陈老公,多半是要去受点皮肉之苦的。”那卫士爷说到。
高祖辉这时站起来大骂道,这陈增是不是头顶上没得青天王法了,当年我在泗州城时也不似他这般为非作歹的,而后高祖辉指着五品的补子,说简直不把德王也不把我高祖辉放在眼里,气煞我也,是不是真不知我的儿是谁个!
“你的儿是谁个?”锦衣卫卫士就问。
高祖辉晓得露底的时刻到来,就喊了句:“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鲜运总兵官、后军都督府佥事、全庆行都司都指挥使、世袭锦衣千户,高-有-勋!”
这下好似牢里过了道晴天霹雳。
吓得锦衣卫卫士们都拜倒在地,说对不住对不住,没认出祖爷爷来。
“我还有个儿,便是新科探花郎,而今的翰林编修
相公高-有-封。”
这下,惊得二位知县几乎无法呼吸,也赶紧作揖,说对不住对不住,没认出老盟翁的骨相来。
“我看你们敢动吴老父母半根毫毛?”高祖辉指着卫士们,厉声道。
下会儿,高祖辉戴着枷锁,被请到了陈增的面前。
两位卫士面色惊惧地对程守训说如何如何,程的脸色果然也变了,又对陈增说这般这般。
陈增「嗯-唔-啊!」望望腰板笔挺的高祖辉,亲自走下堂来,给高祖辉去了枷锁,又请他上座,又看着高祖辉脸颊上的肿胀,忙解释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唐突莽撞,马上就赔付祖爷五十两白银,权作医药,怪不得这些日子我的手掌隐隐作痛,都别不过弯来,原来是打了下凡的将星——的爹,唉,你两个儿子啊,一个是武将星一个是文将星,都得罪不得的。
可高祖辉却说,银钱我不要,本来我也不想点破这层的。只不过你对德王过于不敬,对县里父母太过折辱,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陈增坐回椅子上举起手,说:“按理说,只要高祖爷揭破这层纱,我陈增也不是个不通情面的,焉能不卖这个关口呢。只不过那吴宗尧将事情闹大咯,抚院里的揭帖这时怕是快马加鞭也要到了京师里给万岁爷过目,那可就不是我陈增说了算,而是万岁爷说该把吴宗尧怎地办,那就怎地办。”
高祖辉猛觉确实不妙,就问陈增,能否将揭帖给追回来。
陈增笑着说:“这巡抚巡按的本,可能下得要迟些,可我和万岁爷的本,下得怕是会更快。”
正说话间,外面塘马疾驰而至,竟然就将万历的中旨给传来了,陈增等人赶紧立迎:“目今帑藏匮竭,国用不敷,开采矿务,原为不忍加派小民。且屡有旨禁约扰害,陈增已有旨了。还着遵奉敕内事理,洁己奉公,严束下人,毋得自干法典。而吴宗尧借奏揭狂逞,显是要名,是可忍孰不可忍,着革去官职,削籍,拿锦衣卫鞫问。这所奏知道了。”
“啊!”高祖辉一拍大腿,悔之晚矣。
陈增则瞥了高祖辉眼,得意洋洋,一挥手,说将那吴宗尧同先前的福山知县韦国贤一般模样,送入囚车,解送京城诏狱发落!
“且慢,且慢。”高祖辉急忙说。
要吴宗尧真去了诏狱,怕是真要变成个血骷髅,命都丢了。
“怎地,祖爷还想抗旨不成,那可就休怪我陈增不认人咯。”陈增意思是,你要捣乱,就再给你吃吃铜手掌的厉害。
高祖辉急中生智,说你不就是要银钱嘛,包给我儿子罢,我儿现就在济宁,你开个数,他给你银钱,你再给万岁,将二位知县给放了,我留在这里当你的人质好咯。不然你逮再多的知县拉再多的人丁,最后在这山东得不到银钱来,万岁爷那边也显不出你的能耐来。
陈增心想这老头子神神叨叨乔模乔样的,会不会根本不是高有勋的爹,特意来消遣咱家的呢?算了算了,反正他在颜神镇也是插翅难飞,叫他写封信寄去济宁,看那高有勋来不来便是。
“盟翁!”待到高祖辉回土牢里写信,二位知县感激得是眼泪汪汪的,说二县数万百姓全都仰仗盟翁一肩之力咯。
这高祖辉一肩,就把益都、新泰两个县都给挑了起来。
“我那儿啊,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打小遵个孝字,这孝了,就不可能不忠,从认字起我就叫他读春秋啊。故而万岁爷和中宫娘娘头眼看到我家勋儿还有我家封儿,就高兴地说,朝廷一日之内既得了将也得了相。咳,只要接到我这封信,怕是他滴水不沾、披星戴月地也要赶到这颜神镇来。”言毕,高祖辉闭上眼,掐指一算,很肯定地告诉二位知县,信去济宁一日,我儿准备银钱一日,再来颜神镇一日,依我看,三日足矣。
“老盟翁果然神机妙算。”二位知县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于是这几位又坐回土牢里打起了马吊牌。
“这怎地回事,他娘的陈增敢抓捕我的爹,还掌掴我的爹!”一日后,拙园的院内,牙人郭遇吉刚把徽商送来的数万两办税军的银子用柜子运来摆好清点,高祖辉求援的信就到了,接到信的高有勋勃然大怒,高有封、徐光启也都在眼前,听到后无不激愤。
这矿使害官虐民,还打了我们的爹,简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而且按照正常程序,高祖辉先抬出来的那也该是德王,连德王的面子都不给,还要我出马,这陈增莫非是真的想试试我这把牛刀?
且高祖辉在信中把自己写得备极惨苦,说自己脸颊被打得,肿得眼睛都睁不开,土牢还漏风,他和二位知县关一起,老鼠都上席上桌咯。
高有勋真的急了。
旁边嫣柔听到公公竟然被拷打,急得都哭出来,叫有勋火速去救。
“速速点出一万两来。”高有勋指着郭遇吉和他的银柜子,说道。
唉,这个不肖的父亲,尽给我
招惹麻烦。
不过这番他不算是为了自个,也算是为了二县的官民安泰而身陷囹圄,总算是无小礼而有大义咯。
其后,高有封悄悄将有勋拉到庑廊边,对他说:“哥,小不忍则乱大谋,当然不是叫你忍。毕竟爹在牢里还被毒打,只是别乱了哥之前就筹备好的步数,该带的人要带上,该备的银子要备齐,该要做的事也别忘记这次去了把它给落地。”
高有勋颔首,拍拍有封的肩膀,说这番把爹给救出来后,你和玄扈也差不多该回京师去了。
毕竟你是皇三子朱常洵的讲师啊。
有封说自然。
高有勋回到屋子里,见到那个沉甸甸的木柜,打开门,抽出根对倭用心棒来,转了圈,见到上面刻着的「月月水火木金金」的字样,恨不得现在就去颜神镇,叫那陈增还有程守训享用下朝鲜国君李昖的同等待遇,不过又想起刚才有封的劝告,便按捺下性子,将用心棒放回到柜内,心底想到:“计划,不变。”
三日后,颜神镇内官监里,陈增面色发青,身后的锦衣卫卫士举着锃亮的铜手掌,手掌的阴影罩在高祖辉的脸上,使得这位不由得靠着墙,心底害怕极了,可神情却不能露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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