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60节
“叫你声好弟弟,哥哥我必得提醒你几句,这北京城,可是玉京天府,和别的地儿大不相同,你只当那泗州、淮安是好的。殊不知即便是金陵,和我皇明的神京比起来也大有不如。帝王宫阙在这,九州中枢也在这,这北京的百姓啊,见过的排面别处的人兴许一辈子过完都见不着,别说弟弟你是个来调位求缺的旗鼓官、漕帅府大使,便是那外省的都司、布政司家的公子,到了这里,也得放低了心气,见到北京城里扫街拉车的,都要恭敬三分。”马背上,吴有孚握着鞭梢,好心对高有勋说。
第77章沙典史
高有勋胯下一头稳当的骡子,就谢过千户:“怪不得我见这京里的居民眉清目秀,衣冠齐楚,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弟弟说的是,你啊,这一举一动,都得存点小心,别叫人瞧出了怯,笑你不开眼。”吴千户说完,看看后头雇的挑夫抬着的杠子,意味深长。
高有勋当即就明白千户的意思,急忙抱拳低声说:“小吏我这趟来,杠子里带着的不下五千两,另有五百两奉给哥哥,还望哥哥别笑话,帮衬则个。”
这吴有孚见高有勋这般上路,乐开花来,立刻改口说,弟弟银钱多,在北京城还怕花不出去嘛,接着又低声告诉有勋个紧要关节:“你在这里跑路子,别把指望都搁在那李小侯身上,一介带刀勋卫。就算他祖上是临淮侯曹国公,当下又值得些甚么?哪怕今天临淮侯没了,他李小侯要承他亲爹的袭,不给兵部堂上献个几千两银子,哪个肯给他奏名?要再遇到个别爱寻趁人的堂官,叫科道乱参李小侯几本,别说袭爵了,怕是人都保不住。”
这话说得高有勋心惊胆裂,心想幸亏塞给吴千户五百两,也怪不得新建伯这样的,不怕巡按,也怕京里的科道官呢,他就请教吴千户:“巴望卫帅指点迷津,我是感激不尽!”
“你这样想就对了弟弟,你个拔卫的,到了北京城来,就像大海里进了粒芝麻,那里数得你着?上下有人用事,还有些捞摸,若上下无人,莫说等你头白,便是你老死京中也无人管。故而你得处处留心,多份眼力,照我先前教的,你到京城庙里,那谈天说地与和尚下棋的,你当是个市井老头,可指不定是甚么当朝元老呢!你看有些百姓打扮的,非官非吏的,可说不准背后的靠山有多高多大呢!你有银钱就是有了劲,但有劲也得使对地方,叫我说,你这几千两,可别昏了头,用在李小侯身上,而是要用在兵部和锦衣卫堂上管事的人那里,哥哥这样说,弟弟这般聪明的人物,不会不懂吧?”
高有勋稍微想了会,就茅塞顿开,赶紧谢过吴千户。
两人边走边谈,到城门下时,不知那里钻出群破衣烂衫的乞丐,见高有勋和吴有孚衣着锦绣,坐骑又神气,还带着长长的挑夫队伍,便知道他们的行囊丰厚,便一窝蜂跑来,拉住辔头,喊道:“二位爷爷,可怜我们半日没有粒米进口,这杠子就雇我们挑吧!”
闹得高有勋有些慌,他看这群乞丐,面相就不是什么善类。要是强行叫他们抢了杠子,那里面的银两可就保不住啦。
就在他犹豫时,那领头的已目露凶光,左右招呼着,看起来是要动手。
此刻只见吴有孚将锦衣卫的腰牌掣出,“不长狗眼的东西,白昼下就敢来寻晦气,滚!”便惊得群丐撒开辔头后退。
吴有孚刚叱骂完,这群乞丐哄得下就散开了,消失在路两边的破败残垣之后。
看来三教九流,也都害怕锦衣卫。
“全是些阉丐。”继续进城门时,吴千户说,“是擅阉的,又入不了宫,只能当无名白,又以河间、任丘来的最多,有活做时就给
宫中的太监搓澡,没活做时便假扮乞丐索钱。幸亏有我,不然三五个人上来,扼你的咽喉,拽你下鞍,再狠狠捏你的阴囊,一下就能叫你痛晕死过去,等你苏醒过来,身上和带着的行李早让他们给劫走掉了。”
“哥哥,这京师端的是藏龙卧虎。”高有勋急忙慨叹道。
连擅自阉割的无名白都有扼喉握阴的绝技。
待到入了京城,吴千户要随进奉的太监去销差,临别前他就指点高有勋:“京里携大封银两办事的不计其数,找个典房寄存最为稳妥,大明门棋盘街上有家叫万利号的,哥哥推荐你去。”
不用想,给这万利号背书的必是显宦、中贵人之流,只有靠山够硬,才能在北京这样鱼龙混杂的大都会保证信誉。
谢过吴千户,高有勋就押着抬杠子的队伍,向棋盘街进发。
这棋盘街就在正阳门与大明门间,与那紫禁城是咫尺相望。一面是喧哗热闹,一面是庄严肃穆。尤其是朝廷各府部衙门,就列在街道左右,满街的士民工贾手持牒文而至,摩肩擦踵,整日喧嚣。
没多久,有勋便见到「万利号」的招牌,心想是了,就要抬杠子的民夫往前院走。
当即就有朝奉迎出来,一看有勋带了好几千两的杠子,脸上别提多热情。不但指挥着银两入库开票,还邀有勋在客厅坐下,端茶送水,并说不收寄柜的钱,只是问有勋:“一看相公便是来走动的,不知要找哪个部堂干系。若是没门路的话,全包在小的身上。”
高有勋留了个心眼,就说门路来京前已找到,马上就去投书仪。
京城的朝奉就是懂规矩,急忙就闭了嘴巴,又问有勋是否要租屋。
“要的,要的,烦劳。”高有勋即刻取出十两纹银给朝奉,说短租五到七天。
朝奉欢喜地收下,立刻拿出封现成的租单来填好,交与有勋签了名。
两人正说话间,有位穿着气派绸缎长袍的人物走来,喊着朝奉,另外位朝奉走出来。
“典了。”那人拿出个篓子来。
篓子里是件上好的九成新的纱罗长衫。
朝奉当即收下,将所典的银钱奉给这位。
这位便扬长而去。
高有勋觉得奇怪,就问朝奉:“看这位爷的相貌打扮,也不像是个短钱用的角色,为何要来典当这样新的夏衣呢?”
“相公有所不知,我们京里的习俗,是只爱新,不惜钱。比如冬天做就一身崭新绸缎衣服,到夏天典当了,又去做纱罗的。到冬不去取赎,又做新的,故此常是一身新。那位爷的纱罗,是去年穿过的,今年就不爱穿了,故来典了,换钱去做新的。”
“哦,原来如此。(京里的爷,那就是爷)”高有勋恍然大悟,又问那我花钱拿下这件纱罗行不行。
“指定行啊,那位爷是决计不会再来取赎的,是死当。”
于是高有勋花了很少的钱,就换上件纱罗长衫,这么一穿。顿时有头脸起来,随后拿着租单,又至西江米巷找到屋子,屋子不大,只有三间,可却收拾得整洁,抱着个小院,几丛花草,别有番清趣。
掩门后,高有勋一没去找吴千户,二没去拜谒李小侯,却照着新建伯的嘱托,出了皇城,向着宛平县衙而去。
因他知道,新建伯的岳丈沙相,就在这宛平当典史。
吴有孚说,在北京城里非官非吏的百姓都是藏龙卧虎的,更别说真吏了,别说在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的顺天府宛平县当「四爷」,那能量绝不可能小。
更何况高有勋就是吏员出身,熟悉如何同另外个吏打交道。
那宛平县衙在北安门之西,找到这,高有勋是轻车熟路的,因他先看到左边的土谷祠,又见到右边的狱神庙,就晓得县衙必在两者之间,往前走了五十步不到。果然看到露台、仪门还有戒石亭,看到门前的差役,就将新建伯的信件递上,自称「大明漕运镇守总兵新建伯王承勋掌家知印旗鼓官」。
一听高有勋的头衔这般长,又管着新建伯的家,又掌新建伯的印,还握着新建伯的旗鼓。饶是京里广有见闻的差役也是毕恭毕敬,就问他找谁,得知后就说:“进了门,中间便是节爱堂,过了堂后面是见日堂,堂后是知县老爷的公廨,见到它朝东走,再转南面,就是沙典史的公廨所在。”
高有勋照着走,果然见东面一排房,挂着的是「宛平粮马县丞廨」,再稍微向南边拐下,顺着不规则的墙壁,找到了典史的公廨。
“小的便是新建伯麾下旗鼓官高有勋,奉爷爷的号令前来办差,见过沙右堂。”高有勋进了去,立刻对坐着里面的沙典史作揖行礼。
那沙相约莫四十岁年纪,白净面皮,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模样倒是端正,见到高有勋,好像并不为新建伯的信而高兴,反倒问:“甚么差事,却要来寻我?”
“接沙夫人去淮安府,宅邸已快起好。”高有勋叉手道。
沙典史冷哼声:“我
沙家在京城里做的好好的,倒又要来寻趁!”
高有勋心里一凛,寻思是否这岳丈家同新建伯不睦啊。
原本他还以为是新建伯刚到淮安上任,府邸不修。故而暂时将妻儿留置在京,可现在看到沙相这般反应,又转念一想,“新建伯来挂漕帅印前,做的是南京守备、提督操江,也没把沙夫人接去金陵啊,会不会就是夫妻不和呢?”
嘴上,高有勋就说,新建伯在淮安住的是原来的参将府,地方狭窄,便又在新城大河卫治新宅,专为夫人所设,还请右堂切勿推阻,伤了天伦。
“天伦!哼,天伦!”沙相听了有勋这话,反倒勃然而起,“那王承勋是不是专门派你来消遣我的?”
“岂敢。”高有勋心想这下踩到雷区了。
“我家女儿不过是妾,他王承勋的妻,是山阴名门吴氏之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一口一个夫人的,这不是当面消遣,倒是甚么?”
啊,原来这沙典史的女儿,只是新建伯纳的妾啊。
怪不得,高有勋一路来也心疑,新建伯可是世袭的伯爵,岳丈怎地可能是个宛平典史呢?
等等,既然说新建伯的正牌夫人是山阴吴氏,那会不会是吴有孚的同族?
于是高有勋索性说:“小的真是不知,当新建伯旗鼓官不久,也没见过爷爷的家眷。不过这趟既然爷爷派小的来取沙夫人去淮安,想必也有破镜重圆之喜。”
“你是奉命办差的,我没有刁难你的道理。这样,你且随我去家,这镜到底能不能圆,且问过我女儿的心思。”说着,沙相就领了钥匙,说走。
高有勋挺惊诧的,跟在沙典史后头问:“沙右堂,这宛平县人烟嘈杂,种田的也不多,这公务这会就结束了?”
毕竟京城,哪是泗州能比的。
沙典史起初不答,待到出县衙门,就指着四面的民居说:“宛平、大兴所有里甲全都归五城兵马司管,其后又有东厂来缉拿人犯,更别说巡城御史鬼难缠,还有京卫里的巡捕营哩,在宛平县衙里,县令刚升堂审桩案子。不消片刻,就有锦衣卫闯进来将人犯给提走,故而这县衙公务,徒有其名而已。”
这沙典史说的没错,北京中、南、北、西、东共五城,宛平县独占西城,中、北、南三城则与大兴分治,沙典史的家宅在西城的阜财坊里,他开了门后,就引高有勋进来,结果高有勋刚迈过门槛,就听到楼上有女人在唱歌,歌词还是那种不着调的。
他抬头一看,果然是个女的,蓬散着头发,躺卧在楼板上,杏黄色薄夹袄,湖蓝色裙子,露出红缎弓鞋,手里还提着个酒壶,看到下面有人来,就瞪着朦胧醉眼,盯着高有勋,嗤嗤地笑个不停。
女人甚美,就是看面容,有些疯痴。
白日饮醉,倒在楼上,也不是什么闺秀所为。
莫非她便是沙氏?
高有勋也不便问,便立在院子里等着。
那沙相上了楼,果然对这女人说:“儿,王承勋在淮安府当总兵,要接你去住。”
“王承勋.....是谁......?”沙氏漠不关心,趴在栏杆上,眼睛柳柳斜着,有意无意地看着有勋,倒不是对有勋有什么念想,大概是这男子是今日唯一在眼前出现的新鲜物。
“你给他生下子嗣的王承勋啊,新建伯。”沙相喊道。
“记不得,记不得,哪来的子嗣?”沙氏又笑起来,慢慢后仰,倒下去躺着,再也不说话,也见不着。
沙典史摇头叹息,就又走下楼,说我女儿烂醉成这样,都不省事了,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高有勋哪里肯,便扶住沙典史胳膊,另外只手朝外,连说我俩去旗亭用饭,有些要紧事要对右堂您说。
两人便来到白帽胡同外的一爿旗亭酒家,找了张湘妃竹做的桌面坐下,高有勋有意出手阔绰,点的都是最好的菜肴和酒水,力劝沙典史和他推杯换盏,酒兴浓后,高有勋便挑话:“右堂刚才提到锦衣卫能来宛平县堂提人,又说新建伯爷爷的正室乃山阴吴氏,倒是惊了我一跳。”
沙典史就问如何惊的。
“我随万岁爷的进奉船来,有位吴有孚的锦衣卫千户就跟在别船上,临行前新建伯还叫我提防着他,莫不是这吴千户和山阴吴氏也有关涉?”高有勋胡诌道。
“这吴有孚,正是山阴州山吴环洲的长子啊!”沙典史脱口而出。
乖乖,山阴吴氏,典型的明朝科甲鼎族,是显宦林立,至今已繁衍出四枝,第一枝二十四房,第二枝十三房,第三枝九房,第四枝七房,丁口千余人,各枝皆有子弟或外出做官,或从军,或经商,或坐幕,徙居全国各地,其中又以第一枝晖大房和第二枝中的旻三房、昇四房发展最为兴盛——沙典史所说的吴环洲名曰吴兑,即出自晖大房的第八世,这位吴兑一路当上总督蓟、辽、昌、保,升兵部尚书,加太子少保,回管部事,其子有孚万历十五年
武举人,世袭锦衣卫正千户。
吴有孚千户的妻子,是会稽参政陶大年的女儿。
“娘的,这吴有孚看起来神头鬼脸的,原来这样有来头。”高有勋暗忖。
同时,吴兑还有四个女儿,三女儿所嫁的,便是新建伯王承勋。
和吴兑三女儿比起来,沙相的女儿自然只能是妾室。
“怪不得如此,好在我机灵,甩掉了那吴千户。”高有勋说着,便又给沙典史倒了盅酒。
沙相估摸着心疼女儿,满腹怨气先前没法发泄,又借着酒劲,便把自己家和新建伯、山阴吴氏的恩恩怨怨都说出来。
那王承勋袭爵后,和吴氏间最大的问题就是生不出一儿半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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