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84节
那尹斗寿一听,这明朝兵部的语气不对啊,竟说倭贼起兵是因朝鲜「轻许(答应日方可以通贡明朝)失信」所致,还说朝鲜“偷安不修备
”才导致可怜可悲的军事惨败。
这不就是等于说:“我知道
朝鲜很惨,但是它也活该”。
第99章 夜不收金子贵
而后,沈惟敬继续读下去:“尔国诚欲通贡,岂必假道朝鲜?敕下廷议,若别无情,故必查开市旧途,一依前规,覆请定夺。于时先封诸将或为日本国王,封诸僧或为日本国师,皆未可知,顾尔诚意如何?札到,诸将所掠朝鲜王子女,平壤、王京地方俱还朝鲜,罢兵回巢,恭听朝命。本部当令水陆各兵不以刃相加,又戒彼国不得犯尔归路。此乃千载之良会,亦本部为楚非为赵之美意也。其慎度之。”
这里,明朝兵部又答应日本,只要日本罢兵回国,恢复和平,那么通贡开市的想法肯定是能实现的,还能封赏日军诸侯为「国王」,日军随军僧侣为「国师」,不过日本还要归还掳去的朝鲜王子,还要把平壤和王京还给朝鲜。
当然,若日军肯如此做,明朝也会约束朝鲜,不得派兵「犯尔归路」。
尹斗寿便当场伏地哀求:“我怕倭贼狼子野心,拿到这份天朝的兵部帖,从容而退,继续强占我半壁江山。”
“何出此言呢?”沈惟敬将帖子放下,问。
高有勋便替朝鲜左议政指出帖子的破绽:“石本兵疏忽了,只要日本归还平壤和王京,岂不知王京以南,还有半壁江山呢嘛,若日本占着不还,亦是无可奈何之事也。”
沈惟敬摸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又开始魔癫咯。
“一切不过是俺同石本兵预先商议好的计策,这帖儿只是给那平行长(小西行长)看的,就要诓他在平壤不动,俺上次入平行长的军营,就同他说定,五十日内两军各自罢战,专等俺持兵部帖与二十五通勘合,然后封贡日本,在宁波重开互市。俺以五十日为限,可不是替倭奴着想,只是朝鲜秋季刚收割稻谷,道路泥泞,大军难以进兵,若五十日后,水田干涸,秋谷尽收,便于骑兵驰骋刺击,便于大军粮草齐全。故而姑且以议和为假象,先等倭奴归还贵国王子王女。随即大军到齐,一鼓作气,荡平倭奴。”
原来如此!
高有勋听完这席话,不由得对沈惟敬有所改观,认为他倒是有勇有谋。
“现在你们都来到,俺的大事可作成咯,心中有底——这斧山馆离平壤也就三百里上下,那辽东宽甸参将佟养正老爷已暗中在这里沿途布设下五站拔儿,一站一百里,最前一站的拨儿是两位,一位是佟养正的心腹家丁佟大纲,另外位是宽甸墩台的夜不收金子贵,他俩联络的是平壤城内外的朝鲜忠义之士。一旦我方大军掩至,他们便蜂起切断平壤通路,里应外合,全歼平行长这部倭寇,朝鲜局势必然一逆而转。”
说完,沈惟敬对那尹斗寿说,你便可回林畔馆,派人前去平壤四周,联络义士、豪俊,听我号令,伺机起事。
还有,贵国须得备好粮谷、马草、火药还有牛马,大明天兵多骑马多火炮,专克倭贼长刀鸟铳,你等尽一份实在的力气,贵国便多一份复土的指望。
尹斗寿急忙谢过,骑马离去。
“这位乃朝鲜西人党党魁,有勋啊,你是怎么能找到他的,恰到好处。”沈惟敬走到落满雪的别院里,看着尹一闪而过的影子,问道。
高有勋说,不是我找的,我在林畔堂叱责那领议政柳成龙,这位自个出来帮场的。
明和朝孰对孰错不要紧,只要能搬倒柳成龙,叫尹斗寿跪下来喊有勋爹,他都愿意。
“果然有儒学的地方就有党争。”沈惟敬慨叹。
风雪里,两人都有隐约的预感,怕是党争这事,朝鲜比明朝走在了前头,而明朝则很快会凭借自己地广人众的优势,后来者居上?
沈惟敬招手,将兵部帖交予沈嘉旺:“你明日启程,将这帖交付给平壤平行长军营里,潘千户和高千户同你去,俺暂且留在这斧山馆内,等候大军抵达,看过兵部帖后,只说俺受了天朝支派,给平行长营内都有赏赐。”
天隐隐放亮,没一会儿,雪的反光几乎能刺到人的眼,昨夜雪下得很大,覆盖了斧山至平壤路程间的山谷、溪流和林地,只剩下条弯曲的若有若无的路径。
潘俊岩千户策马在前头,高有勋在登州刚练得骑马,还不算精熟,便在后面,沈嘉旺虽一介家丁,可因他怀揣着兵部帖,又精通日语,故而在最安全的中间。
“弟弟,没有哥哥在身边护着你,你可得万事小心,这朝鲜可不比淮安、登州,更不比在那北京城里,北京城里外最多有阉丐打劫,这里可处处都是山贼、流民还有倭寇呢。”斧山馆外,吴有孚向高有勋道别。
“有潘千户在,请家兄一切安心。”高有勋心想,潘俊岩可比你可靠得多。
一行人上路,马蹄踏在雪上,高高低低的,人可不好受。
远方的山峰在厚厚的铅云遮蔽下,隐隐约约,山腰的积雪泛着模糊不清的光芒,顺着曲折幽深的谷地,不断钻出来狂躁的冷
风,高有勋将围脖给提起,黑貂帽檐盖住眉头,只露出双不怕冷的眼睛,死死盯住潘俊岩、沈嘉旺的马屁股和马尾巴,勉力赶上而已。
又是个新年,娘的,上个新年在淮安府为嫣柔她家奔忙,这个新年更危险,身处朝鲜倭乱的修罗场,什么时候才能过上个安稳年呢!
还没走到郭山,高有勋就觉得连眼睫毛都被冻住了......
清川江,是通往平壤的第一道天堑。
高有勋等人到此,立在雪野,眺望着宽阔浩荡的江面,以此江水为界,这边还算是朝鲜所有,那边便是日军的势力范围。
山麓的控江亭里,一行人在此下了行装,系了马匹,休憩。
雪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落着。
潘俊岩千户坐在亭口,掏出根陶笛,独自对着江水吹奏起来。
沈嘉旺则坐在高有勋对面,在清理保养手里的短火铳。
高有勋则拿出干粮,在海鳅船上手搓的糯米丸子,放在嘴里慢慢啃起来,都冻成坨坨咧。
当地的守备官带着群兵丁,前来探查高有勋等人的身份。
潘俊岩直接对他掏出令牌,说大明锦衣官,要至对岸干系。
守备官等立即跪在院子里,说我等愿在爷爷的鞍前听用。
沈嘉旺也是会些丽语的,便走过去,指着清川江对面的浓烟,问说那里可是发生战火了。
守备官答曰,是安州的义军和僧兵举事,围攻安州城,杀倭贼,夺粮草马匹的。
“既如此,你等身为官军,为何不过江去增援呢?”潘千户问。
“大驾(对朝鲜国君的敬称)和议政的令,禁止我等过江,专心在此整修壁垒,储备粮草为要。”守备官答曰。
娘的,义军在江那边浴血苦战,堂堂官军在江这边是袖手旁观,果然太阳地下没有新鲜事。
高有勋又看得,这些朝鲜官兵的装备真的是。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复古」。
守备官佩的是朝鲜环刀,刀身非常短,还只能单手握刺。
与倭贼双手挥砍的长刀相较起来,无异于以卵击石。
其余朝鲜兵丁扛着的长枪、镗钯也和唱戏的差不多,长度仅比头高一些,这种武器一旦列阵对战,能顶个屁用呢!
至于火绳枪,高有勋看了又看,一挺都没有。
甲胄也压根没有,据说朝鲜开战后,有官员提议说,倭贼擅长使用刀枪,我方士兵无坚甲可以抵御,应该用厚铁打造全身甲,叫倭贼无隙可刺,便可战而胜之。大家都觉得这个提议好,便准备在军器寺招聚工匠赶造甲胄,谁料又是柳成龙出来大发厥词,他认为和倭贼交锋,朝鲜军队应聚散如云彩,士兵装束理应轻便、快捷,若穿上厚重的甲胄,行动不便,反倒坏事。
于是,军器寺的工作只持续几天,就被柳成龙给推翻停止掉了。
雪天里,高有勋见到跪在控江亭泥地的朝鲜兵丁,还穿着单衣,外面蒙着草席,领口和袖口塞满稻草,早被打湿,瑟瑟发抖的样子,在心底骂道,就这李昖还大言什么和倭贼决一死战,呸!
就在这时,亭外有人说要见天朝锦衣官,并拿出令牌来,说自己是宽甸参将佟养正麾下的夜不收。
于是潘俊岩将手一挥,朝鲜的守备官和兵丁起身分开路,高有勋和沈嘉旺分立潘千户左右,只见一位猎户打扮的上来,对潘千户叩拜,交出令牌给潘俊岩查验。
“你便是金子贵?”
“是俺。”
“你与佟参将的家丁佟大纲不是在一起的吗?”
“佟大纲已殉国。”金子贵叩头道。
“细说。”
“数月前,祖总兵与史游击领三千骑兵打平壤,俺与佟大纲,还有其他的拨儿,还给祖总兵引路来着,然进平壤城七星门时,随行朝鲜兵似与倭贼勾串,故意放天兵入城遭夹杀,史游击中弹丸身亡,千总张国忠、马世隆落马被倭贼乱刀分尸。祖总兵败走至此控江亭后,俺与佟大纲留下,继续给后续大军搜罗敌情,谁料一月前,佟大纲被群假倭看出了马脚,引来真倭来杀,大纲丧命,我逃过了江来,今日便见着了各位千户老爷。”
“假倭?”
“对,平壤周边,朝鲜刁民最多,不但纷纷给倭贼通风报信,还接受倭贼章标,剃发易服,为贼前驱,之前祖总兵战平壤城时,就有不少假倭登城用鸟铳弓箭射杀我军,千户老爷过江须得小心。”
“大纲是佟参将最器爱的心腹家丁,视同儿子,在你身旁折损掉性命,金子贵你还以为回宽甸城后能活着?”潘千户语气严厉地逼问道。
夜不收金子贵立刻把头磕在雪水中,磕得泥水飞溅,说自己早就不把自己当活人,为今的愿望,只是将佟大纲的首级给找回来。
“那你也随我等过江。”潘千户说完,将笛子收在怀中,而后起身。
在清川江边短暂的休息结束了。
高有勋、沈嘉旺,叫金子贵在前面引道。
江边有两艘半旧的渔船
,是金子贵偷偷在安州地界弄来的。
沈嘉旺和金子贵合力将船退到水中,一前一后,跳了上去摇橹,前面的船载着马。
高有勋、潘俊岩迈脚,也敏捷地跳到后面的船上。
经海鳅船从登州府到林山岛后,高有勋竟觉得横跨道清川江简直再轻松不过了,大有孔夫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
对岸,安州城是个袖珍的小城池,只在南北门有谯楼,城墙低矮,并且当高有勋他们到来时,察觉这座城竟然被义军和僧兵给打下来了!
南面的元息门前,高有勋见到一群僧兵正狂喜地用长矛和棍子,挑着日军战死者的兜盔和血淋淋的脑袋,叫嚷着,夸耀着。
横七竖八正在阴燃的粮车前,数十名日本农民打扮的,蒙着头巾,下身没有裤子,穿着花花绿绿的褴褛衣衫,正被得胜的义军将士捆住推搡着,在距城门外一箭之地的壕沟上的木栅前,被摁倒或踢翻在地——日本农民用日语凄惨地求饶解释,有的则好像在梗着脖子诵经,而朝鲜义军则怒目圆睁,不断举着刀,在他们脖子上比划着。
“这些人都是夫丸,也就是民夫,他们说是被武士老爷强迫着从家乡拉过海峡来的,搬运物资,运输粮草,或者做杂务......”沈嘉旺在高有勋的耳边,用很蹩脚的官话翻译着,“可义军不管这些,他们只说要杀死一切倭贼。”
沈嘉旺还没说完,木栅前的义军将士就齐声怒吼,劈下手里的刀,许多团血雾炸起,那些日本夫丸的脑袋,咕噜噜滚落到了壕沟里,而后又是一批被推上来,又是一阵劈砍,脑袋继续滚下去,越堆越高,木栅的桩子上全是暗红色的血迹,直至将夫丸们尽数处决。
两名义军首领走出来,他们认得金子贵,待到金子贵把一行人身份报出后,这两位就将高有勋等人迎到官衙里。
路上,这两位非常自豪地宣称,刚刚结束的安州大捷里,他们杀死了所有据城的倭贼,砍下八十多颗首级。
“只要天军渡过清川江,我等随时将安州城让出,天军可据此为中继,光复平壤!”官衙内,一位戴冠的儒生打扮的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看起来便是义军的领袖,自报家门说自己名叫「赵光宪」,历任朝鲜各曹佐郎,也做过安州的教授,现在则是安州义军的统制将军,“十年前我作为副使出使过上国,这就是我汉话流利的原因。”
赵光宪的身后,跪坐着位背着弓矢的女子,头发挽起如男子,鹅蛋脸,剑眉星目,冷若寒霜,套着箭袖,这是光宪的妹子光瑛,也追随兄长起兵,在这场围攻安州城得胜的战役里,亲手射杀过倭贼。
接着赵光宪就执着地询问,大明天军有没有渡过鸭绿江,朝这里而来,他已联络许多平壤周围的义军豪杰。一旦天军至此,要粮草有粮草,要协同作战有作战,不将倭贼赶下海,“一日不敢安逸。”
“我等携天朝的兵部帖,干戈之前必有交涉,若倭贼识相退走还好。如若不然,辽镇十万铁骑最迟二十日内便会逼近平壤城,在此前你等善保安州,搭好浮桥,方便天军渡清川江,杀倭贼个出其不意。”高有勋就对赵光宪说。
赵光宪大喜,当即对高有勋等叩拜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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